离开，是因为太爱你（九）

作者：依冉

　　（九）轻轻地，我来了

　　一觉醒来，没有压抑，没有痛并着苦的日子真好，胸头的石头没了。毕竟，我又有了一些希望，一些期待。尽管，或许日后的路不平坦。

　　我和小茜已乘坐在开往东北的列车上。没有兴奋，没有紧张，也没有痛苦。我知道，这不是梦，是我在做自己的事情。一路上四十多个小时里，我没有合一眼。我折着纸鹤，以前折的都是白色的，对他而言，那太过于苍白了。于是，我买了彩色的纸，重新开始折。为了重生的爱情。不知道有没有到一千，但我的手到最后已经不能动了。

　　在哈市的中转站，我们在广场停留了三个多小时。那里有些老年人在扭东北秧歌。我们在那里买了一些小东西。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了，我们买了香包包，还有保健康平安的花线绳，以及一种形似扫把的，被称为"百病扫"的东西。

　　北方的清晨降临得十分早，三点多，太阳已经挂上山头了。真好。

　　六点多，我们已经站在他的城市里了，阳光真好！

　　小茜敲了敲门，我听到了他的声音。小茜走了进去，他木讷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反映。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九十来斤的男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，现在，他就坐在我的面前，坐在他的电脑前，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。而我，打破了他的世界的平衡。他的眼睛大大的，但不是很有神，让人感觉到一种未曾见过的空旷。他的门牙缺了一些。他算不上好看。

　　我走了进去，说："你认识我吗？"

　　"哎呀天呀，你们怎么来了？"他有些不知所措，然后急急地端了脸盆出去了。留下我们两个人背着旅行包傻傻地站在那里。

　　他回来，看来已经在冷水里冲过头发了，浑身上下弄得湿湿的。或许，他要证实一下我们站在这里的真实性吧。

　　他去跟网上的朋友道了一声别："这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，你们猜猜是谁？"

　　接下来，是一阵预料到的尴尬场面，我们坐在那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他的屋子里有三张床铺，三张桌子，两张椅子，另外就是他的电脑了，窗口对着的是一些新绿。

　　小茜打破了这种场面，她拿出花线绳和香包包要我给他戴上。我拿出花线绳，轻轻地挽了一下他的袖子，他把胳膊伸了出来，我把它们系了上去，带着我最虔诚的祝愿。长出来一些，我要剪掉，他不肯，就绕在了边上。他始终傻傻地笑着，露出他缺了一些的牙齿。我把香包包和"百病扫"装进了他的衬衣口袋里。

　　后来，小茜给了他她最爱吃的巧克力，我又给了他娃哈哈，还有阿尔卑斯奶糖，我想大家都知道那句广告词"浓浓奶香情，甜蜜如拥抱"吧。我把我画的"忍者神龟"的画像装在一个玻璃相框里，平时放在我的桌子上，现在我把它带来了，放在他的桌子上，在那张画像后面，有一张图片，是淡淡地紫色背景下，一朵正怒放着的玫瑰。

　　我把纸鹤轻轻地倒出来，放在桌子上，小茜把它们摆成了一个心形。然后，她用朦胧的硫酸纸折了一个指环给他戴上，然后，又折了一个小的，我，没有戴。 我期望有一天，他能为我戴上一个指环，哪怕只是一只硫酸纸指环。

　　可能是天亮得太早的缘故，那一天，格外的长。他带我们去他学校的教学楼和操场转了一圈。他时不时地咳着，我感觉有些不太自在，因为他咳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他说带我们去爬山，但立马又改口了，说开玩笑的。其实后来我明白，他根本不可能带我们去登山。

　　吃午饭的时候，他和小茜聊得很开心，我只是静静地吃，时不时地插一两句，实际上几乎每顿饭我们都是这样的。他比我想象中的要能说许多，我原以为在生活中他不爱讲话的。他吃鱼前要亲一口鱼头，极尽地表现他的"色相"。再接下来我们干了些什么我也记不清了，我想你能理解我的，因为一切就像是在梦里，那么地不真实，于他，于我。

　　晚上小茜蹲在电脑前不肯下来，好不容易找到了不花钱就可以上的网，另外她也是在给我们创造机会。我们俩一起打牌，我总是输。后来，我们用数字来对话，我用A，4，大王和8组给他（你是王八），然后用521（我爱你），241（爱死你！）摆起来。他摆了一个674王8，我当时还没反映过来，后来才明白他用"67"来代替我的名字，听起来很像。

　　接下来的三天里，我们在一起打游戏，聊天（用他的话说叫"唠嗑"），回忆往昔的一些事情。我把我们曾经聊天的记录 copy给他，那是我积累下来的一笔财富，是我们点点滴滴的回忆。有时候，我开两个窗口，用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一起进同一个聊天室，然后我们就坐在一起"聊天"，那种感觉怪怪的。

　　后来，我问起他的病情，他似乎不大愿意讲。他是大二开始就生病的，是肺上的毛病，所以一直咳，但一直由于身体太弱，不能手术，所以就拖着，引发了心脏病，由于食药又伤了肝。我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药。其他的他不大愿意讲，我也不好问他。他似乎并不打算去手术什么的，他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，不想再变。其实我知道如果手术是有危险的，对他而言或许就是提前结束了生命。他说自己已经看开了，我想或许他真的做到了。他很虚弱，不能到户外做什么运动，甚至是出去转一转，本来我希望他能坚持参加锻炼，可是看来这对他来说其实是无端地消耗能量。有时，他甚至坐一会儿就要躺下来休息一阵子。于是，我们除了吃饭，就成天地呆在屋子里。

　　这天早上，我起来，推开他房间的门，他还没有醒。小茜夜里上通宵，说他咳得很厉害。我轻轻地走进去，他看上去那么小，蜷在那里。我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电脑，屏幕上提示要求输入password，我键入了我的名字的拼音，然后，windows启动起来了。后来，他问我知不知道他的开机密码是什么，我笑笑："今天早上是我开机的。"

　　在网上碰到了怜星，她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。她对他说，你们真幸福。我当时正坐在他身边嗑瓜子。我问他"yes or no?"，他说这不是问句。我说我想知道。他说："你说呢？"

　　"我怎么知道？"

　　"你知道什么？你光知道吃瓜子！"他有些火，这是我第二次见他用这种口气，第一次是他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。

　　后来我在BBS上看到了怜星的一个贴子：

　　"幸福

　　　　作者: 怜星

　　今天上网碰到个朋友，我问他，那谁呢？(他们是一对)，他说：'呵呵！她就在我身边呀！'哇！我真是羡慕他们，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吗，本来在聊天室里才能碰到的，现在他们就在一起，对着一台电脑，一起对着我们聊天，一起笑，也许他会说：'原来你就是这样的姿势打电脑的呀！'她会说：'原来你对着电脑就是这样傻笑的。'呵呵。这不是幸福是什么？"

　　我知道，他的感觉是幸福的。

　　他的唇滑过我的面颊，我发现他的唇很烫，再看，发现他的手和额头都很烫，而实际上他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处于低烧状态。

　　这天下午，我躺在床上休息，但并没有睡着。他和小茜坐在电脑前轻轻地说着话。"这是那一天……"我知道他在给她看我们的聊天记录。

　　"这是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，我当时非常感动，上次我的主板坏了，换了新的以后，这封信就成了乱码，很可惜。但我现在仍能记得里面的每一个字。"听着他的话，我的泪水悄悄地滑下来。

　　我现在脑子有些混乱，可能夜太深了吧。我极尽所能地想回忆起当时的情况，但是我想还是有些事情，有些细节忘记了。其实那四天里，我也是混沌的，我说过，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。我只记得我们都很开心，真的，我能感觉到他的快乐，但是，内心深处的矛盾仍是存在的。他总说："回去就把我忘了吧"，起初，我说："不"，后来，我说："好的"，我看到他那一丝不经意的失落。其实，没有一个人会怕别人在意自己的，每一个人都渴望别人的关怀。他总是说"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"，其实，他一直都在期望着奇迹的出现，期望着奇迹来改变一切。

　　本来我们是打算第三天就离开的，因为我们是请了假来的。但是，那天我没能离开，因为不舍。我说："你会去火车站送我么？"

　　"会啊。"

　　"那，我要你在车站和我吻别。"

　　"呵呵，我想笑，但是我怕我会哭。"

　　其实我也不敢让他去送我，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哭。第四天，我知道必须得走了，一早我就悄悄地去买了返程的票子。那一天，我本想开开心心地度过，可是一想到自己要打着taxi离开的时候，我的眼泪就怎么也忍不住了。这一走，我不知道再到什么时候我们还能相遇，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。

　　他总是喝可乐，我和小茜买了牛奶给他，希望他能多喝开水。因为他一直发烧，但不出汗。可乐含有咖啡因对他并无好处。

　　那天傍晚，我们要离开了。我抹干了眼泪，笑着对他说："今天的晚饭你自己吃，我们不带你了。"其实，我不想让他送我。他站在我面前，手抓着晒衣服的铁丝绳子，我记不得他的表情，因为天色已晚，因为我不敢看。他说了些什么我也忘了。我掏出一枚一元的硬币，轻轻地放入他的口袋。这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，在和好朋友分别的时候我总喜欢放一枚硬币在对方的口袋里。

　　我背上旅行包大步跨出门，没有回头，泪在流，但是没有回头，没有停留。拦到taxi我钻了进去，在关门的那一刻，他拦住了车门，说了一句："回去了来个信儿。"就这样，我们潜入了深深的夜色里。

　　那晚，我看到天上的半个月亮。